巴黎書店陳列的日漫 © AFP - Riccardo Milani

漫畫書，就像文字書，或是圖文、工具書一樣，能夠敘述各式各樣的虛構及真實故事，如同小說或傳記，還有人文社科書籍；甚至也可以是工具書，例如《圖解蜜蜂與養蜂》、《漫畫結構力學入門》等等，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我們經常會因為想要了解更多某種專業或文化領域，而將國外的書籍翻譯成中文，漫畫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圖解蜜蜂與養蜂：認識蜜蜂的一生，學習如何飼養、愛護蜜蜂，從製作蜂箱到採蜜的全面自學指南》／積木文化出版

文字能夠承載某種類型的訊息，圖畫能夠承載另一種，連續性的圖畫還能表現出時間軸，因此漫畫一直是一種讓資訊吸收變得豐富有趣、有效率的方式。就能夠印刷傳播的媒材而言，漫畫有著這種一加一大於二的精彩表現空間，能夠很快勾起讀者的共鳴、吸引注意力。不過，就引發共鳴而言，歐漫相對不容易做到，也是因為文化隔閡的關係──我曾經把《Dior：穿迪奧的女孩》送給一位臺灣插畫家，他笑著跟我說，這些「娃娃」他看不慣，他覺得很「醜」。這讓我想起早年少有跨國往來的時候，每個國家的人看見「外國人」也是覺得「看不習慣」、「好醜」。然而交流頻繁之後，也漸漸開始欣賞不同的美，理解彼此的美學脈絡和思維，成為更有眼界、見識多廣的人。

      《Dior：穿迪奧的女孩》內頁圖／積木文化出版

眼界愈開廣，文明程度就愈高，文化活動愈豐富，人們的幸福感來源就多元，這是已能夠從歷史上看見的事實。我們起先以為網路會加速這種開眼界的過程，並且降低開眼界的門檻，然而，時間也證明了網路的發展似乎不如預期──為了更加為商業活動所利用，網路從類似很方便的圖書館，變得更像商店或甚至是廣告臺了，而且還是以大數據為使用者「量身窄化」過的，這使得我們在自己有限的閱聽慣性中愈陷愈深，反而變得比以前更為封閉。在出版業工作以來，對這樣的現象更加有感：讀者的喜好變單一了，腦波也更弱，總是被同樣的情緒召喚，而試著展現不同聲音、不同面貌的作品，則愈來愈難被看見。

對於本來就冷門的歐漫來說，這一切使得推廣難上加難。從大辣、時報開始，一直到我曾經工作的積木以及同集團的臉譜等等，臺灣引進各式各樣題材的歐漫並推廣，大約已有二十多年，許多都是國外的經典，例如法國漫畫家Moebius、比利時漫畫家Francois Schuiten、義大利漫畫家Hugo Pratt的作品，或是有趣極了的現代漫畫家的作品，還有社會大眾平日很關切的議題，如環保、飲食、時尚。不過，別說讀者，就算是在出版界工作的人，在忙碌生活以及稍前說的閱聽慣性使然之下，若非主動積極，平常也很難動念去購買超出自己閱讀習慣的書籍，除非是逛實體書店的時候。

      尚·吉侯，筆名墨必斯。攝於展覽 “Moebius-Transe-Forme” (2001)／Courtesy Fondation Cartier pour l'art contemporain.

曾經，實體書店是買書的主要管道，那時，與書的「不期而遇」是家常便飯。我自己就是在還沒有網路的年代，在金石堂書店邂逅了《消逝邊境》，從此愛上歐漫。若我再年輕十幾歲，沒有逛書店的習慣，會不會就根本不曉得中文市場上有「歐漫」可看呢？我認為十分有可能。思緒紛紛至此，時代洪流總是令人無從逆勢而為，然而我們或有時探出頭來前後看一看，一些事實便能夠浮現：如果你是有看書習慣的人，實體書店和圖書館所能提供的驚喜和世界觀，比網路大太多了。

（左）《消逝邊境》／大辣出版；（右）François Schuiten

歐漫和日漫最明顯的差異，就是往往是大開本、全彩，且是左翻頁閱讀的，這在臺灣的書市裡，會給讀者一種「童書」的錯覺，再加上引進的歐漫經常是單一冊作品而非連載，頁數和字數都很多，堪比小說加畫冊，製作成本高，售價當然也就低不了。那麼，在被認為是「漫畫書」或「童書」的前提下，價格卻逼近「咖啡桌書」（可以攤開在咖啡桌上的大本精美圖書），讓人更是困惑加卻步，於是，不停地透過活動、書展、專刊去說明歐漫的脈絡不同於我們已經熟悉的日漫，在這二十幾年來也一直是各家出版社的課題。

歐漫《高盧英雄傳》與日漫《灌籃高手》／信鴿法國書店

所有類型圖書的編輯都一樣不輕鬆，字數往往動輒上萬字的歐漫當然也是。除了基本的各個層面的正確性的校對，漫畫還要面臨對話框大小的難題。有時拉丁文字會利用把字放得很大來表現大聲，但中文如果也照做，看起來會很不優雅，更常的時候則是中文化之後很難把所有文字塞進對話框裡，這時就要想辦法用更精簡的句子來呈現原文的意思和語感，編輯和譯者往往一起傷透腦筋；歐漫經常出現我們普遍不理解的文化背景和名詞，什麼時候需要加註來幫忙理解內容，什麼時候其實不用，以免打斷閱讀，也是編輯經常和譯者討論個沒完的兩難。還有，拼音文字很容易就能拼出各式各樣的狀聲詞，中文則不然，轉換上需要費不少心思。排版當然也馬虎不得：如何斷行、一段話在對話框裡的位置如何看起來很協調，讀起來順暢，更重要的是要兼顧風格和易讀性。拉丁文字容易辨識，常常可以用很手寫感或很風格化的字型也無所謂，但中文如果筆畫不清或歪斜，讀起來會很吃力。然而，讀者也會期待漫畫上頭的文字至少要和繪畫筆觸搭配起來不要太違和，此時其實需要透過對文字的胖瘦比例以及字間行間去微調出質感。印刷方面，則需要在紙質、色彩上多加把關，歐漫很習慣使用光亮的銅板紙，但臺灣的讀者普遍喜歡霧感的模造紙，模造紙本身的白度和吸墨的狀況差異都很大，這時如何在偏好的紙類上呈現同樣的色彩，就是印刷廠的一大挑戰。

《丁丁歷險記》裡的狀聲詞表現／信鴿法國書店